士講古宜蘭二景-紅磚屋與落羽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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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磚屋與落羽松
陳滄溟老先生(右三)在紅磚屋說故事。
紅磚屋與落羽松
宜蘭市火車站前紅磚屋外貌。
紅磚屋與落羽松
位於宜蘭市進士路的陳家落羽松園一隅。

老先生說他要趕著客運班次回台北去,我們熱情邀約下回有時間回宜蘭時再回來紅磚屋,可能可以碰上老頑童黃春明,那樣子你們的話題就更多了。送走陳老先生,望著他的背影,是啊,這紅磚屋有許多故事等著你我挖掘,那落羽松也有它的風光呢。

「918 House」是個很特殊的名稱,引人注目。三年前的9月18日,宜蘭市火車站前的紅磚屋誕生了,它可不是新建築,只是日治時期老木屋重建翻修,還它本來面目。紅磚屋是一座紅磚砌成的屋舍,一層樓,面積不大,座落在火車站前左斜角的位置,顯眼得很。

 

異類瓜果共和國

外型沒有華屋麗廈的感覺,就是普通老房子吧?走進屋內,卻直挺挺長有一棵人造百果樹,褐色包裝紙捏作的各式各樣瓜果:南瓜、葡萄、香瓜、桃子、蘋果、李子、蓮霧,此起彼落,堆疊一起,好奇妙的組合,是異類水果的共和國。走進紅磚屋,第一眼就被這棵以草繩緊緊圈圍的大樹吸引住。製作者黃春明老師表示,誰說一棵樹不能長出南瓜、葡萄、香瓜、桃子、蘋果、李子、蓮霧?人類早就上了太空;冬天吃得到西瓜;夏天吃了葡萄?方型盒子裡,名叫電腦的,裡頭什麼東西都有。這棵樹如此奇奇怪怪的,來自於黃老師的文化創意構想,多元性的思考──誰說一棵水果樹只能長出一種水果?

重遊舊地引好奇

紅磚屋百果樹開門迎客一年後的某一天。晌午時刻,門口走來一位面容清癯、紅光滿面,耳邊還帶著助聽器,斑白頭髮稀疏,眼角魚尾紋深深皺了幾圈,他手上拎著一支雨傘,穿著輕便西裝打扮的老人家,他戴著一頂打鳥仔帽,質料上好,有著讓人覺得清純潔白的好印象。

「歡迎光臨紅磚屋!」正在煮咖啡的千琪小姐拉開嗓門,目迎這位老人家。

「請進,紅磚屋歡迎您!」深怕老人家重聽,溫馨的歡迎詞再度出現。老人家先抬頭看著屋頂柱樑,微微頷首。

「喔,多謝,恁免客氣啦。我只是搭坐火車,班車還沒來,還有時間,順路過來看看,這裡和以前不太一樣了耶!哈!我曾經在這間屋子裡工作過好長一段時間。」輕輕一句話引發了我們好奇的眼光。

「這間房子結構大體上沒有改變,空間沒變,就是原來這樣大小,只是門面和進出動線改變了。」老先生說他九十多歲了。這樣的年齡,講起話來滿現代的,聽在我們耳裡,親切得緊。

細數老房子歷史

「說起這房子的歷史啊……,日本時代興建的,用的是松山磚廠VR的方磚,又寬又厚的堅固牢靠。房子的全名叫做『台灣總督府米穀局台北事務所宜蘭出張所』,當時的宜蘭屬於台北州,宜蘭只是一個郡而已!」老先生落座,看著我們一臉的期待和疑惑。千琪端上一杯冒著水煙的咖啡伺候,外加一點肉桂粉。

宜蘭是個穀倉。從老先生的談話中,知道當時的米穀採取五級制,蘭陽平原各地的米穀收割後,集中送到「米穀出張所」檢查,他們以長長的檢米筒抽樣檢驗,按照米粒的形狀、大小、厚實、長短,區分第一、第二到第五的等級,其中包括蓬萊米、在來米和糯米等,檢查過程非常嚴格。整個米穀所的工作辦公人員都是日本人,但由於老先生是宜蘭農林學校(今日宜蘭大學前身)農產加工科的高材生,有足夠的學識和當時的日本人共同處理米穀檢查事宜。

農林學校畢業生

「日據時代後期的『非常時期』,台灣全島進入戰爭狀況,米穀的檢查和配給更是嚴格。」非常時期是老一輩人家對台灣於太平洋戰爭捲入戰局時,美國空軍B-29空襲的說法。老先生回憶當時的時代背景,米穀好壞等級是一回事,吃下肚子的健康安全才是重點。

老先生說他早年讀的是員山第二公學校,那是五歲稚齡時,後來再轉到宜蘭公學校,校方說他年齡太小太嫩,必須「留級」一年,一般人讀公學校只需六年時間,老先生前後讀了八年,後來才考入當時最高學府宜蘭農林學校就讀。

這樣的稀客,絕對是耆老級的,我們有許多話題請教,聆聽他的答案。

天然穀倉宜蘭米

老先生不緩不急,慢慢說著那古老又不很老的故事。「宜蘭的稻米一年只有兩熟,一般人稱為上冬、下冬,通常上冬米長的好,米粒飽實,吃起來香甜有味。下半冬,受到颱風、大水和氣候影響,米粒品質差了一些!但宜蘭水質好,泥土香,是個天然穀倉,米穀產量占有一定的數量,日本總督府非常重視宜蘭米糧的生產情形。」老先生說他的米穀檢查工作也是跟著收割時節的到來而忙碌而輕鬆,工作之餘,他學著算盤數算的工夫,以至於後來離開米穀所後,他在一群年輕人的求職場合中,以算盤高手脫穎而出,轉至宜蘭土地銀行任職,直到民國78年他屆齡退休為止。

老先生硬朗的身體走起路來顫巍巍的,手上拐杖似乎只是點綴,戴著一頂絨帽,很紳士的樣子。一個人搭乘客運來回宜蘭、台北,太令人驚奇了。

陳家之光落羽松

陽春三月,驚蟄之後,大地復甦。綠色的氣息撲上心頭,節氣是先民的大自然觀察智慧,不會騙人的。春分時節,細雨紛飛,落羽松不落人後,吐出嫩芽,一隻一隻的綠色羽毛伸向天空,抱著藍天,落羽松,一種樹型很美的喬木。在此時此刻多雨的宜蘭,老先生眼睛亮了起來:「落雨松是我們陳家的光榮。」

落羽松?陳家光榮?我們有點被混淆了。

老先生先說我們陳家門口的那幾棵落羽松是宜蘭最早成長的。到了民國七十年代,陳定南縣長大量引進落羽松,種植在羅東運動公園東側環園道路及小山頭上,它才逐漸為人所認識,今天在宜蘭境內,有規模的農舍、農場民宿,庭園上都有了落羽松的姿影。

陳家松園開風氣

落羽松是常綠喬木,樹齡可高達千年以上,若以五百年計算,算是壯齡樹,樹高達30公尺以上,更老更高。落羽松又名「落葉松」,俗名「美國水松」,雖然以松為名,其實它屬於杉科,原產於北美洲溼地沼澤區,美國五大湖及密西西比河周遭都是主要產地。這位老先生對落羽松的家世如數家珍,而且在言談之中有著深深的眷念,引起我們的好奇。

他說,宜蘭市進士里「陳家松園」就是他的家。

「那曾經擔任過員山鄉鄉長的陳江流先生是您什麼人?」

「他是我二哥。」

「喔,很多年前,曾經在您們老厝家的牆上看到他的相片。」我說

熟稔落羽松特性

「落羽松是日治時期1901年由日本人田代安定先生引進來的,都種在日本神社裡,以前宜蘭神社前就有好幾棵。1945年,日本人回去後,我在神社前小心挖取幼苗,帶回家栽種。那幼苗只有20幾公分高,瘦瘦小小的。剛開始栽種時,種在盆栽裡,每天早晚澆水灌溉,晚上搬到外頭吸取露水,等到有一公尺高了,才把它移種到庭院去,也就是現在你們在陳家松園中所看到的那幾棵。現在取名叫做『松園』的。」老先生說。

「請問您尊姓大名啊!」

「我叫陳滄溟。」老人家健談得很。

「1996年,我到美國我孩子讀書的地方德州,專程去看落羽松。落羽松是人工河流邊栽種的,水流清澈,落羽松長得很好。以前,我們台灣只有台北植物園、台大溪頭森林實驗林才有,但都沒有我們宜蘭長得好,這是宜蘭溼潤的氣候和空氣溼度夠了的關係。」落羽松的「成人指數標準」,是指高達八公尺以上,樹型逐漸變成圓筒狀,樹幹也開始變粗那一刻開始算起,低於這個標準,都還算是個小孩子。這種落羽松長在沼澤溼地上,需要充足的水分,為了生存,不讓根部缺氧,所以長成成人樹之後,一部份的根會呈現柱狀垂直伸出地面,形成「氣根」,頂多也只有到達膝蓋高度而已。

鍾愛呵護68年

陳老先生說落羽松的美,美在四季中的風貌。之所以取名落羽松,表示它的羽狀葉會隨著季節掉落。大約每年12月中,樹葉由橙黃色轉為紅褐色,然後掉葉,只剩下一株光禿禿的樹幹樹枝,滿地落下如羽狀的黃褐落葉,有蕭瑟滄桑之美,每每成為攝影愛好者的鏡頭。等到春分時節一到,很準時地拔出嫩芽,一片新綠滋長,不旋踵間,整棵樹由嫩綠而變得翠綠而墨綠。老先生鍾愛落羽松,從1947年還是個青春少年兄起,小心翼翼栽種了幼苗,呵護它長大,於今68個年頭了,那落羽松蔚然長成大樹,足足有五層樓高,遍地長出的氣根更看見它的成熟。每年十二月下旬落葉,明春的春分時又急著說好時間一起吐出新芽。

「遍看宜蘭落羽松,我陳家松園最是漂亮!」今天宜蘭市郊的松園庭院裡,豎立一個告示牌,上頭寫著「1947年,陳滄溟於員山忠烈祠旁帶回幼苗栽植,和陳江流、陳鎗鎔等兄弟小心栽植,營造了今日的陳家松園,可說是台灣年代最久的落羽松園。」

走透兩百多鄉鎮

陳老先生精神奕奕,說起話來中氣十足,眼光銳利中又帶著柔和。

「退休後,閒著無事,我就雲遊四海,喜歡到處逛逛,我喜歡到台灣各鄉鎮公所、農會、大學、傳統市場看看,那裡有我生活的印象和記憶。」全台灣三百多個鄉鎮,老先生說他沒有走透透,但至少已經走過兩百多個了。老人家什麼都不在乎,只在乎好好地健康地到處走走逛逛。宜蘭這個故鄉雖然久遠了些,雪山隧道貫通之後,到處都是漂亮歐式造型農舍,矗立水田中央,宜蘭的土地再沒有先前的清純亮麗,但縈繞心頭的古老宜蘭還是揮之不去。

老先生說他要趕著客運班次回台北去,我們熱情邀約下回有時間回宜蘭時再回來紅磚屋,可能可以碰上老頑童黃春明,那樣子你們的話題就更多了。送走陳老先生,望著他的背影,是啊,這紅磚屋有許多故事等著你我挖掘,那落羽松也有它的風光呢。

(中國時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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